我自南来

诈尸型更新选手,绝望的文盲,被屏蔽一生的流浪者。

【渡凤/一渡微尘X凤舞迟】《结网缠丝》番外《不离》

正文:《结网缠丝》

耳边传来“哔哔剥剥”的声响,惊扰了凤舞迟沉睡的意识,房间内逐渐升高的温度驱散了满身寒意,他勾动着手指,强行将意识从黑暗的泥沼中拉了出来。

朦胧的画面逐渐在眼前聚焦,凤舞迟睁开略显浮肿的双眼,失神地看了床顶好一会,没看出来这是哪里,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,更忘了昏睡前自己似乎见到过谁。

凤舞迟慢慢坐起身,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笨重的脑袋,胃里如同火在烧,直泛着恶心,他强忍住不适下了床,随意看了看,恰好瞥见门口放着的暖炉,炉子上烧着的汤壶正往外冒着热气,周围却没有人。

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句,“飞英,你在外面吗?”

回答他的却是一个几乎被他遗忘在过往中的娇俏声音,“唷,你醒啦?你竟然睡了整整两个昼夜,真是了不起哦~”

话音未落,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衣裙,长相秀美的女子挽着一个药篮走了进来,她将药篮放在桌上,又折回门口,将烧开的汤壶取了下来倒入茶碗里。

“呼,烫死我了。”

女子缩了缩手指,朝茶壁猛吹了几口气,等到不那么烫手后,将茶汤递到凤舞迟嘴边,轻启薄唇,“凤舞来,喝点茶汤解解酒腥气。”

 凤舞迟看着近在咫尺的秀丽面孔,有一瞬间的恍惚,不确定地问她道,“你,你是风铃?”

“是啊!哈哈,没想到时隔两年,你竟然还能记得我,真是我的荣幸。”风铃掩唇一笑,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。

凤舞迟闻言面色却是一沉,他对眼前之人虽然没有恶感,但也谈不上有多少好感。尤其是想到她曾经是一渡微尘身边的侍女,凤舞迟心内便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哀伤。

他推开嘴边的茶汤,语气疏淡,“荣幸……哈……我可是在当年亲手杀了你的主人,也毁了你的家园。如此,你还觉得荣幸吗?”

听了这话,风铃端着茶汤的手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,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,将茶碗放回桌上,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,“都过去了,主…一渡微尘的死也算是求仁得仁,况且我的家本不在虚尘之界里,不过是像陈彦白他们一样,被划分到了那,所以谈不上被你毁了家园。”

听见“陈彦白”三个字,凤舞迟心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,额头滚起细小的汗珠,他死死攥紧拳头,才勉强压制住激荡的心绪。

风铃见他久无回应,心下疑惑,回头看去,却见他脸色不佳,额头上还冒着细汗,赶忙掏出一方手帕走到他身前,欲替他擦拭,“凤舞你没事吧?”

“无事。”凤舞迟扭头避开了她伸出的手,努力平复下心情,方说道,“手帕给我吧,我自己来即可,不劳姑娘费心。”

“好吧~”风铃也不再坚持,将白手帕递给了他。

凤舞迟接过手帕随意擦了擦汗,仔细打量了一回周遭陈设,透过窗棱看见外面摇动的花影,当下已有七八分怀疑。他稳住心神,不动声色地问风铃,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此地又是何处?”

“哦~可不是我找到的你,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你躺在我家床上,当初还吓了我一跳,以为进了贼,谁知道竟然是醉得不省人事的你。”风铃摇摇头,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,自顾自喝起来,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,“此地名为栖凤林,离苦境中原很远,这里自然是我家咯。”

“是吗?”凤舞迟冷笑一声,摸出凤华刹那架在风铃的脖子上,“你家为何与陈彦白家布置得一模一样?还有你如何得知陈彦白此人?他分明是一渡微尘伪装的身份,我不认为一渡微尘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知一名侍女,所以只有两种可能,要么你是与他一起做戏给我看的忆凤,要么你其实就是……一渡微尘!”

他咬着牙,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自己的推断,“但是虚尘之境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,若我猜测的没错,你纵使是真实存在的风铃也应当早就死了。事到如今,你还要再骗我一次吗?一、渡、微、尘。”

“唉~想不到两年未见,凤舞已进步如斯,着实令吾欣慰啊!”

坐在椅子上的“风铃”蓦地向地上倒去,再起身时已恢复成了一渡微尘本来的模样,一贯的从容自适,一样的飘然若仙。

“别来无恙,吾的凤舞。”

熟悉的清润声音再度响起,带着几许欢愉。一渡微尘长身玉立,泰然自若地站在凤舞迟面前,向来古井无波的眼里泛起一抹赞许,嘴角噙着淡雅的笑容。

手中凤华刹那砰然掉落,凤舞迟的眼眶霎时变得通红,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了,淌了一地。

他的双眼死死地盯在一渡微尘脸上,眼神里充斥着愤怒、悲恸、凄怆以及某种难以察觉的渴望。喉咙中发出“呼噜、呼噜”的呜咽声,胸膛剧烈起伏着,仿佛一头濒死的小兽。

饶是八风不动的一渡微尘对上这般眼神,竟也平白无故慌了神,只是故作轻松,伸手揽过凤舞迟的肩头,柔声安慰道,“凤舞冷静,吾……”

话音戛然而止,只闻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紧接着一股钝痛从胸口扩散开来,低头看去,却是凤舞迟挥舞着拳头猛锤向他的胸膛。

雨点般密集的拳头招呼在一渡微尘胸口,凤舞迟一边疯狂捶打,一边哭诉道,“一渡微尘你没有心,没有心啊!”

“哈哈……咳咳……打吧凤舞,若是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,吾自当承受。”一渡微尘看着眼前歇斯底里发泄着情绪的少年,好似松了一口气,悬在凤舞迟头顶的手,犹豫半晌仍是轻轻揉了下去,嘴角溢出的鲜血被不着痕迹地拭去。

终是打累了,凤舞迟挥拳的手逐渐慢了下来直至最终停下,眼泪却依然未收,好似要将这两年不曾流过的泪一次性流尽。

宿醉的恶心还未彻底消去,加之消耗了大量体力,凤舞迟只感到眼前阵阵发晕,两眼一黑,意识顿失,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。

一渡微尘眼疾手快,旋步至他身后,一手托住他的后颈,一手抱着他的腿弯,将人打横抱起,放回床上。

一渡微尘凝视着凤舞迟苍白清瘦的面容和脸上未干的泪渍,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素白方巾,仔细地为他擦干眼泪。

静静看了一会,趁他还未苏醒,一渡微尘将已经放凉了的茶汤倒了出去,重新煎了一盅,又添了一些补气养血的药材进去。

温和的药香扑入凤舞迟鼻腔,冲散了短暂的黑暗,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。半盏茶的工夫,意识再度苏醒,他撑着床褥缓缓坐起身,抱着膝盖坐靠在床头。

一渡微尘听得动静,将药汤倒入白瓷碗中,端到凤舞迟面前,“凤舞,该喝药了。”

凤舞迟默不作声,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充满了不信任。一渡微尘先是一愣,转瞬之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,他捧着药碗吹了吹,当着凤舞迟的面喝了一口,过了一会才说,“凤舞你看,吾并没有在药汤中动手脚。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?”

凤舞迟仍是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,甚至扭过头去不愿看他。一渡微尘无奈地叹了口气,伸出手贴在凤舞迟的左脸颊上,将他的脸推到自己面前,软语相劝道,“凤舞听话,吾知晓你心中有气,但就算你要打要杀,也得先养好身体不是么?况且吾就在这里,再也不会离开,你若想取吾的性命,随时恭候。”

听他这么说,凤舞迟果然心有所动,他沉思片刻不再纠结,接过药汤一饮而尽,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总算消散无踪,繁杂的心绪也渐趋平缓。

他擦干净嘴角,不经意地瞅见一渡微尘胸前白衣透出的斑斑血迹,一时有些恍神,不禁疑心自己下手太重,但又立刻想到他对自己一而再、再而三地欺骗,似乎又觉不够。

凤舞迟内心纠结不已,索性移开目光,冷冰冰地蹦出一句,“你先出去,我想一个人静静。”

“好,吾就在外面,等你想好了,随时叫我。”

一渡微尘从善如流,放下汤碗,起身朝门外走去,果然只是站在门外,并不走远。

凤舞迟拧了拧自己的脸颊,确认这并不是梦。他长舒一口气,心头一轻,张开双臂歪倒在床上,视线落在门外露出的白色衣角上,陷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。

是该恨他的,恨他一次又一次地欺骗、戏弄自己,却表现得毫无悔意。然而只要一想到他在自己面前跳崖时的场景,凤舞迟的灵魂就疼得宛如撕裂一般。

他甚至一度希望一渡微尘只是在他面前施了个障眼法,其实风华刹那压根没有贯穿过他的身体,他也没有跳下悬崖。

然而凤华刹那刀身上流淌着的淋漓鲜血,自己手背上凝固的血手印,无不昭示着一渡微尘的身亡,他报了仇,却难终了情。

在后来的两年里,凤舞迟总是不要命似的冲在与敌人交战的第一线,见神杀神、遇佛杀佛,好几次险些在战斗中丢了性命,最终都被众人救下捡回一条命,每每这时他便会不顾伤势,要许多酒,大口大口痛饮。

无人知晓他为何如此,只有曲飞英会苦心劝诫他,“少喝点吧,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,也得想想庄主、朱弦和玉龙隐士。”

她知道凤舞迟心中症结所在,所以从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。久而久之,凤舞迟也以为自己不再有所期盼,直到……一渡微尘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。

凤舞迟揉了揉盯得发酸的眼睛,思绪回笼,心中已有主意,他整理好心情,走下床去。

听到响动的一渡微尘走了进来,看着冷静下来的凤舞迟问道,“凤舞,你想好了?”

“我有话要问你,这里太闷,随我出去说。”凤舞迟睨了他一眼,脚不点地地走出卧房,走向室外,一渡微尘点点头,跟了上去。

木屋外正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,落在开得正艳凤凰花瓣上,红白交汇,一派喜人景象。

经年未见,再见到如此艳丽的景致,凤舞迟心头满是唏嘘。他站在花树下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,折下一段花枝,放在鼻尖嗅了一会,“一渡微尘,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?”

“吾等你问。”脚步声停,一渡微尘回答得坦然。

“呵~你倒是丝毫未变,总是这般无心无愧。”凤舞迟丢开花枝,转过身,背靠着树干,目光如钩直刺向他。一渡微尘耸耸肩,走到他面前,替他挡下这一树风雪,“凤舞,你却变了许多。”

“哈!还不是拜你所赐。”凤舞迟绞着手指,声音里透着泣血的悲怆,“说吧,你为何还活着?又为何出现在我面前?这次又想从我这得到些什么?”

一渡微尘苦笑一声,耐心解释道,“当年你那一刀虽然凶险,却偏了半寸,未伤及性命,吾当时坠崖之后掉入了崖下的暗河之中,醒来时便已漂流至此处。”

“吾花费很长时间才疗复伤势,并且复建了这座木屋和凤凰花林。”

“至于来找你……“一渡微尘话音一顿,扫了一眼凤舞迟冷寂的神色,继续说道,”并无他图,只是因为这些年频繁的换躯,以及被你重伤后长期的修补让吾之生命即将走到终途,临死之前吾想再见见你罢了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,太可笑了,一渡微尘,你还当我是那个凭你三言两语,就全然信任你的蒙昧少年吗?你是千年的狐狸,就算我死了你大概也是不会死的吧!”凤舞迟捶着心口,笑得眼泪都渗了出来。

一渡微尘抬手擦去他眼尾的泪水,淡然一笑,“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?”

“哦~赌什么?”

凤舞迟心中阵阵发笑,嘴上却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。

“赌你其实已经不恨我了。”

“……这算是哪门子赌法?简直荒谬。”凤舞迟实在想不明白一渡微尘的意图。

“哦~若吾告诉你赌注是吾仅剩的二十天性命,你可愿意一赌?”

不知道为何,听到一渡微尘说他只剩二十天性命时,凤舞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,他强自镇定,嘴上却是不依不饶,“你都是死过两次的人了,如何再叫我相信?”

一渡微尘不紧不慢地说道,“第一次是算计,第二次是意外,这次却是真的。”说罢,他解开上衣,露出诡异红丝交错的上半身,“等这些血线爬上吾的脖颈之时,便是吾身亡之刻。”

凤舞迟看着眼前这些正向上蔓延的血线,只是皱了皱眉,就移开了视线,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,“条件。”

一渡微尘掖紧衣服,露出会心的笑容,“条件就是你在此地陪吾二十天。待吾死后,尸体凭你处置。”

“成交。”

凤舞迟并非真心相信他会死,留下来也只是因为一者六蚀祸乱已平,他无意再涉江湖;二来也想看看一渡微尘到底在玩什么把戏。

出乎他的意料,接下来的日子里一渡微尘表现得十分正常,除了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,血线从脖颈处隐隐冒了出来外,素日里只是与他闲谈些平生故事,讲述自己怎样从地宇出来,又如何加入六蚀玄曜的经过。

天气好时,一渡微尘会带着他去栖凤林附近的河流中捕鱼捞虾,抑或是泛舟河上,烟波垂钓。

更多的时候则像是交代遗言一样,传授他过往人生经验,与他分析武林未来局势,提醒他日后行走江湖时的注意事项。

重聚的这短短十数日,凤舞迟仿佛回到了和一渡微尘一同行走江湖的美好时光里,他们如同一对真正的挚友,推心置腹、不离不弃。

只是凤舞迟仍觉得心有不甘,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质问一渡微尘,“你做的这些,说的这些,是出于对我的愧疚吗?”

一渡微尘并不正面回应,只是反问他,“你心里其实很明白,不是么?”

凤舞迟不甘心,又追问道,“你写给我的那封信,说你从无后悔,那现在呢?你可有过后悔?”

一渡微尘摇着头,回答得分外坦荡,“自然是没有的,吾做事本就凭心而行,对也好,错也罢,吾并不在意。”

“更何况后悔是这世上最无济于事的情绪。对吾而言,无用的情绪就如不在意的人,都需舍弃。”

凤舞迟拳头握得“咯咯”直响,时刻准备扑上去揍他一顿,一渡微尘却总如春风照面,笑脸相迎,恨得凤舞迟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。

经过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,凤舞迟总算看清楚了一渡微尘是个怎样的人。他将最想问的一个问题吞落肚中,以免自讨无趣。

二人勉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二十天,是日夜里,天上星子大如斗,洒向人间万点光。

木屋内,凤舞迟正往外搬着一把躺椅,他抬头看向漫天繁星,心里计算着,“今夜是约定的最后一日了。”转头打量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一渡微尘,只见他神色如旧,唯独蔓延至脖颈处的红痕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骇人的红光,摄人心魄。

凤舞迟心头一跳,默默收回目光,就着躺椅躺了下去,双手枕在脑后,遥望天上星河,兀自沉吟,“旧时月色,算几番照我。①可叹如此美景,我却好似多年未曾见过。”

“四海共此月,万里不同心。美景常在,只是你不曾抬头看过罢了。”一渡微尘仰头看向天上明月,化出虚川一龠,放在嘴边轻轻吹奏起来。

耳畔再闻熟悉龠声,凤舞迟内心竟是平静无比,只是嘴上忍不住调侃,“想不到过了这么久,你的龠声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,可惜了这良辰美景。”

“哈!”一渡微尘莞尔一笑,并不在意,暗催内力继续吹奏着,夹杂着内力的龠声钻入凤舞迟脑内,视线逐渐变得模糊,他连打了数个哈欠,眼皮渐渐沉了下去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凤舞迟嘴里嘟哝出一句,“一渡微尘,你怎么不吹了?”

见无人应声,骤然从梦中惊醒,他睁开眼看见一渡微尘不知何时换了个位置,背对着他沐浴在月光下,手还保持着吹笛的姿势。

凤舞迟松了口气,蹑手蹑脚地下了地,走到一渡微尘身侧,拍了拍他的肩,“喂,你……”

只听得 “哐当”一声脆响,虚川之龠从他手中滑落,掉在了地上。

凤舞迟拍在一渡微尘肩上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,他哆嗦着摸向一渡微尘的脸颊,本该温暖的地方此时却冷得发烫。

“你又骗我的对不对?你都假死过两次了,这次也一样对不对?对,一定是这样,肯定是外面太冷了所以你脸上这么冷。不怕,我这就带你回去。”

凤舞迟猛地收回手,强逼自己冷静下来,并迅速编造了一套足以自圆其说的说辞。他打算将人背起来,无奈一渡微尘的身体太过僵硬,竟一时失了手,最后只得半抱半拖,才勉强将人弄回床上。

凤舞迟擦了擦额头的汗,惨笑着说,“一渡微尘你太重了,醒了之后减减肥吧。”又摸了摸他冷硬如铁的身体,叹了口气,“你身上太冷了,我去给你找床被子盖。”

凤舞迟冲出卧房,疯狂地搜寻着棉被,却只在另一间卧房里翻找到一条薄薄的丝被,他拿起丝被冲回房内,忿忿地将被子裹在一渡微尘身上,边裹边数落他道,“你怎么照顾的自己?这么冷的天家里连张厚被子都没有,真令人生气。”

裹完被子,一渡微尘身上还是冷得让人心慌,凤舞迟便将火炉挪到床边,烧了壶水,等水开后吹了吹,便迫不及待地往他嘴里灌,“喝点热水,你就暖和了。”谁知倒入嘴边的水全部顺着嘴角流了下来。

凤舞迟顿时慌得六神无主,他抓过手帕胡乱地擦拭着一渡微尘的嘴角,又倒了一杯水,掰开他的双唇灌下去后立刻捏紧,这一次水没有流出来,凤舞迟高兴得拍手叫好,“能喝水就不会冷了。”

为了确认一渡微尘真的将水喝了下去,凤舞迟偷偷捏开他的嘴,却失望地发现那口热水依然含在嘴中,并未被咽下去。

凤舞迟登时像霜打的茄子,瘫坐在地上,揪着头发喃喃自语道,“我知道了,肯定是这屋子太冷你才不愿意喝,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生火。”

打定主意,他“嗖”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,火急火燎地跑出木屋,跑去凤凰花树林砍下一棵树,切成块抱回来,堆在床下生起火,“呼,这下你就不会冷了。”

凤舞迟心满意足地看着摇曳的火焰,心头燃起一丝不切实际的妄想。

不承想升腾的火舌烧着了床幔,正一点点向上吞噬,弥漫的浓烟熏得凤舞迟都快睁不开眼,无奈只得抽刀砍向床幔,阻止了火势的蔓延,又发狠般地踹向火堆,终于在酿成火灾之前将它扑灭。

凤舞迟心头一阵火气,一鼓作气将地上的木块全都踹飞了出去。处理完这一切,凤舞迟发昏的大脑才总算清醒过来,他重回卧房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一渡微尘,心下一片凄凉,“一渡微尘,这次你竟然没有骗我。呵!看来你是真的死了。”

那日之后,凤舞迟便一直守在一渡微尘的尸身旁,未曾离开半步。

到了第七日,趴在床头的凤舞迟突然动了动,他想起今天是一渡微尘的头七,依照中原礼节,是时候让死者入土为安了。

看着躺在床上眉目如画,仿佛只是在沉睡的一渡微尘,凤舞迟沉默地站起身,附在他耳边说道,“不等你了,我要找人来把你埋了。你这么爱干净的人,要是不想被虫子咬,就趁我回来之前赶紧醒来哦~”临走之际,凤舞迟怜爱地捏了一把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。

到了镇上,凤舞迟找到当地最大的一间棺材铺子买了一副上等的白玉棺,又花大价钱雇请了四个送葬人,叮嘱他们安葬事宜一切听从自己安排。

凤舞迟一行人以及一口棺材于当天亥时到达栖凤林,凤舞迟吩咐四人在外稍等。他进入卧房,见一渡微尘仍躺在床上,苦笑着说道,“不起来算了,让你被虫子咬去。”

说完,将一渡微尘从床上拉起来,背在背上颠了颠,心头犯着嘀咕,“才七天而已,你怎的就瘦了呢?”继而自嘲一笑,背着他出了门。

见苦主出现,送葬人赶紧围上来想要帮忙,凤舞迟摆手拒绝了他们,“不用,你们跟我来即可。”

四人收回手,拖着白玉棺来到被砍断的那棵凤凰花树下。

“就在这里挖吧!”

“得令,动手。”

主祭招呼其他三个送葬人过去,四个人挥舞着铁锹,在树下辛勤挖着土。

凤舞迟将一渡微尘放在另一棵花树下坐着,自己则靠在他的肩膀上,缄默地看着送葬人掀起的尘土。

墓穴挖好后,四人合力将白玉冠抬入穴中,主祭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,冲着凤舞迟喊道,“小少爷,都准备妥当了,可以下葬了。”

“嗯。”凤舞迟应了一声,将一渡微尘从地上扶起,缓缓扶到墓穴边。送葬人虽觉得这一幕颇为诡异,却也不敢出声询问,只得瞅着凤舞迟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放入棺中。

随即凤舞迟抽出凤华刹那,朝花林释放出数道刀气,纷纷扬扬的花瓣跌落在白玉棺中,倾洒了一渡微尘满身。

收了刀,凤舞迟也跟着跳进去躺了下来,站在墓穴上方的四人顿时面面相觑,正不知该如何办是好,就听得凤舞迟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,“盖棺。”

送葬人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,战战兢兢不敢动作,主祭哭丧着脸说,“小少爷,您当时给银子的时候可没说让我们埋您这个大活人啊!这,这……”

“少废话,照做就是了,若是嫌钱少,你们可以去城郊北边三十里的地方找一个叫曲飞英的女子,报上我的名号,她自会分付银钱给你们。”

“小少爷哪里的话,您给的钱都够哥几个活到下辈子了,只是这活埋的生意我们还从没做过,容易损阴德嘿。”

“是啊,是啊。”其他三人纷纷点头附和道。

“损阴德……哈哈!若是你们不愿意,那我叫你们现在就去见阎王如何?”凤舞迟说着便从棺材内坐了起来,眼神阴寒如修罗恶鬼,盯得在场四人无不汗毛倒竖,惊出一身冷汗。

主祭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,“是,是小人多嘴,小少爷莫怪罪,小人照办便是。”他转身踹了身后的送葬人一脚,骂道,“别傻站着了,都快过来搭把手,盖棺咯!”

“哎,哎,得嘞。”

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靠拢过来,合力抬起厚重的棺材板,朝一渡微尘和凤舞迟头上盖了上去。

全然的黑暗吞没两人的身影,掩盖住尘世之人絮絮叨叨的声音。凤舞迟面朝着一渡微尘躺下,一手搂在他腰间,另一只手仔仔细细地抚摸过他惨白脸上的每一寸肌肤,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画进心底。

“一渡微尘,你骗了我无数次,我也杀了你一次,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。如有来世,莫要再骗我了,你这个大骗子。”

凤舞迟将大拇指压在他的唇上辗转摩挲,头脑越来越昏,眼皮越来越沉,声音也越说越低,“你不说话,我就当你答应了哦~”

在最后一丝空气耗尽前,凤舞迟挣扎着拔出自己的一缕金发,将它与一渡微尘胸前的白发缠绕在一起,打了个死结。

“咳咳,你赌赢了,其实很早之前我就不恨你了,我……罢了。黄泉路上,记得等我,一渡微尘……”

打结的手终于不支,悄然落下,低垂的头紧紧依偎在一渡微尘没有起伏的胸口处,嘴角牵扯出明亮的笑意,安稳地停止了呼吸。

一霎光阴如露电,愿黄泉、碧落休言别。生已负,死同穴。②

清风吹拂过冢外凤凰林,卷起簌簌花片,洒向无名碑,落了满地雨。

①出自姜夔[宋] 《暗香·旧时月色》

②出自张玉珍[清]金缕曲《余自遭变以来,久抛笔砚,春光过半,肠断泪流,无可自解,聊寄长调以写悲怀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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